如同那日的陽光明媚。
適應刺眼的光線,我掀開了眼皮,這裡是……手心傳來斑駁鐵鏽色的粗糙冰涼觸感、腳踩著水泥站台、下面的褐色鐵軌──────
一切的開始之地。
偏過頭,身旁坐著一位女性。
一身民族服飾,捲曲的長髮,如同昔日,絲毫不差的展露出溫和笑容。
深潭般的綠眸,連本人都沒有自覺,偶爾會不小心暴露。
比起會把人變成石頭的梅杜莎蛇眼,那雙綠瞳柔情得讓人情不自禁陷入泥沼、拔不開。
就像現在的處境一樣,脫不離……不、也許強制性手段是能讓自己清醒的,只是……一股懷念感使我遲疑,決定靜觀其變。
女性笑著,嘴巴一開一闔,無聲的,可以想像初遇時的情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垂眼聆聽,我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摩擦著未脫落油漆的光滑面,漫不經心感受著過往的曾經,仍在狀況外的那時、還沒什麼好在意的那時。
是時候,女性站起身有些匆忙的走出月台,我的眼尾閃過飄逸的裙擺,消失在黃線外。
麻木的,沒有動身,我甚至有些發起呆來。
只剩下我一個人。
按照歷史劇本,接下來是大肆作響的鈴聲────
不過現在身上可沒帶手機,或是任何可以製造噪音的東西,看來實境秀現場也不打算憑空變出一個來嚇人。
我繼續等。
直到細微的聲響自後頭傳來,我不疾不徐地回過頭。
隨著主人擺動的銀、耀動的紅,對上熟悉如寶石璀璨的眼。
「你這遲鈍的傢伙!」他開口,無論是標準的中文、清冷的嗓音都是我所熟悉的。
好懷念啊……還是一七五的學長。
脾氣一點也沒變,沒耐性、很盡責、喜歡揍人、刀子口豆腐心。
當初雞同鴨講鑄下的滑稽誤會,對這個人奠定下來的第一印象─────
美麗的……「死神大人。」我順勢地喊出口。
看著他,我嘴角微揚,「容許我寫個遺囑好嗎?不耽誤您的工作。」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認為有必要先寫下來,免得突然掛點,可能還掛的不明不白,到時候什麼都來不及交代。
不過我想,雖然是個蛇蠍美人,可靠的老姐還是會幫我處理得妥妥的,我想真到了那個時候,也沒啥好擔心的。
『死神』靜了下來,無聲的坐我旁邊。
要不是視野裡有一塊黑色布料,我真的會以為旁邊沒人。
試著翻翻以為是背好看的包裡,耶?居然還真的有紙跟筆耶!
我無言了會,還真的在座椅上鋪好,認真書寫起來────給爸媽、姊、喵喵、千冬歲、萊恩、學長………筆頓了一下,對著一整串落落長的名單,我眨眨眼,無奈。
糟糕,該交代的人跟事情曾幾何時變得這麼多了?
我有些困擾地抓了抓頭,這樣一張紙可能塞不下呢。
轟隆隆的聲音由遠至近。
「時間到了。」好看的唇開口。
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踩著黃線,我低頭看著震動的鐵軌。
說實在的不管跳幾次,它依然給我某種奇妙的感覺,不是要死不活的感覺,而是一種背離常態的奇異感。
沒錯,也就是這一步開始,我的生活被拐了個三百六十度大彎,從此脫離常軌。
不管是這裡、還是那裡,從來不曾有過人權的我,也從未被給過後悔的機會。
或許曾想過假如能重來、如果沒有怎樣……但是每當一件件事實發生在眼前,當下就絕對不會留給我反駁的餘地。
這種霸道的感覺也跟某人很像,不管是強行地把我拖過去火星世界也好、逼著我成長也罷,但要我說的話,就那麼一個人,我不想後悔遇見他。
他給了我刻苦、他給了我勇氣……這些都是我從沒想過擁有的。
然而現在的我,也學會不自量力地想要去守護。
雖然他說過,我們從來就是走在各自的路上並不是誰追逐著誰,但我仍自私地希望我的路途,他能一路相伴。
也許是罪惡感、不想讓他再受傷害,也許是依賴、不想再看到他消失。
怎麼說都好、真的,我只是想要不管在哪裡,他能夠一直都在就好了。
穿透衣服輕觸後背的微涼溫度,大車燈曝照在我側臉有些刺眼,微瞇起眼,然後,後面的力道把我一推。
列車車頭迎面而來,離開月台的一霎那,我回頭瞥了眼,身穿俐落黑袍的銀色死神手執鐮刀蓄勢待發,刀刃憑空一揮────
然後依照普遍的故事結局,我要嘛被帶到地獄見閻羅王、要嘛魂飛魄散。
不知道家裡祭奠的遺照會是幾年前的學生照還是更久遠前的生活照?畢竟我不太常拍。
還有,不曉得爸媽會不會被鉅額賠款氣到把我的骨灰倒進馬桶沖喔?
「褚,醒了就不要裝死。」冷冷的聲音響起,熟悉的讓人發顫。
我撐開眼皮,一大片略昏暗的天花板印入眼簾。
我揉一揉酸澀的眼,頭一偏,很輕易地找到聲音的主人。
披散的銀亮挑染一搓鮮豔的紅闖入視野,光線不足使那雙比平時來得深沉的血紅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過來。
有些意外,不是殺氣騰騰的瞪視。
「你很想被我瞪是嗎?」與夢境裡一致好看的唇,吐出現實裡的第一句話,語氣有點涼。
「沒、沒有。」我連忙搖搖頭否認。
對於即使收回竊聽能力,還是能準確猜中我心思的學長已經表示不予置評。
反正提出來也只會被變本加厲的揍回來。
學長冷哼了聲,將早已闔上的書隨意放到一邊,起身走到床邊,「你剛剛夢到什麼?」
嗯?這個問句怎麼那麼耳熟啊?學長會這樣問,難道?
果不其然,學長抬起一隻手,手裡抓著黑色小東西在掙扎,不用說我也知道是什麼了。
「食夢鬼?」不會吧,怎麼又找我下手?我就這麼好欺負嗎!
學長點點頭肯定:「這次還好,看它吃得不怎麼飽。」他使力一掐把黑色小東西捏得連灰都不剩。
不飽還吃!怎麼不去吃學長的?!
腦袋被巴一下,「少給我腦抽。」紅眼警告性的瞪過來,冷笑,「它要是吃得下當然就不會找你。」
是是是反正您老大就是力量強大得可怕,胃容量不夠的話,吞不下整個還會把自己撐死是吧。
學長居然還點頭同意!反正就是我太弱啦你什麼都不用說!
英氣的眉皺了一下,學長一臉嚴肅,「太有力量的夢不是什麼好事,你見識過了。」
嗯,這樣一講才想起來,以前做過一個夢,雖然內容忘了大半,事後也沒有特意追究,不過……在某人曾經的離別後,多少還是有點領悟到了,從此便烙下噩夢的定義。
雖然都是過去式了。
「這次應該不是什麼有影響力的夢。」熟悉的聲音把我拉回神。
我坐起身,腦袋還有些沉甸甸的,「我夢到以前的事……嗯,其實也算是噩夢吧。」
學長沒說什麼,安靜地等著下文。
「我夢到我以前入學的那個車站喔。」我微瞇起眼回憶,那是我們初次認識的地方。
「死神大人你把我推下月台,然後鐮刀一揮把我砍得灰飛煙滅。」
學長眉一挑,貌似跟著想起當時不算愉快的記憶,臉上有些糾結在一塊。
我不知道為什麼笑了出來,「那是惡夢。」
試圖匯集字詞,我繼續說,「因為夢裡的學長就只是死神,等著把我送上路就任務達成了,然後從此不再跟我這個人有任何瓜葛。」
「當然,我的魂也早就不知道碎成幾片在哪漂泊了。」
吐了吐舌頭,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我只是在想,就算不是像夢裡被學長砍掛,假如沒有認識學長的我現在又會在哪?」問出來得瞬間就後悔了。
沒有你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即使假設性的答案可以用想像力無中生有,現在的我居然連一丁點想要描繪的意願都沒有。
生活當中早就到處染上你的顏色。
無法想像失去了屬於你的銀色、紅色更多更多的……會是怎樣的視野?更別說親眼目睹了,我大概寧願瞎掉吧,到底還有什麼好看的?
一點也不想掀開任何一角沒有你的答案。
沒有你的世界,我不想要。
我會怕。
真的。
馬的,我都被自己想怕了。
「笨蛋。」床沿塌陷一角,微涼的手繞過後腦把我按在寬寬的深底白條紋肩上,熱氣平穩地在耳吐息。
好啦我知道我很笨,已經罵了數不清次還罵不膩喔。
我沒好氣地想,也知道想這些有的沒的只會換來學長的一句無聊沒營養。
「是很無聊沒錯。」無良的學長不僅同意,還加倍附和。
癟了癟嘴,沒啥好反駁的,我也覺得自己很無聊行了吧。
輕巧的哼笑聲在耳邊響起。
我一臉見鬼地抬起頭,來不及問學長是不是吃錯藥幹嘛笑得那麼好聽?白皙的下巴搶先在眼前放大────
我下意識閉上眼,溫熱柔軟的觸感停留在額頭,離開時發出親吻的聲音,額上殘留炙熱的溫度。
名為害臊的悶火在體內加溫一路紅到耳根。
不公平、犯規。
「覺得不公平你可以反擊回來。」覆在耳邊帶著笑意的話語。
不用了,又不是不想活,心臟會沒力吧。
依靠的肩膀傾斜帶著我順勢滑回枕上,我仰望著無論何時都堅定得令人安心的赤紅獸眼。
「再睡一會吧。」
「嗯。」
學長倚著床邊,低下頭在我頰邊又是一吻。
「助好眠,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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