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

※歌單：〈伶–ドライフラワー(カバー)〉。

「漾漾，你學長真的要來接你啊？這大老遠的又下雨耶。」

剛出房門的褚冥玥就聽到老媽在走廊上的問話聲音，悠哉地朝踱步經過的房門口瞧了眼，就看到裡面不算太凌亂的景象，和老弟正在不緊不慢的收拾步調，「媽，有味道飄上來了。」她隨口提醒一句。

就見老媽啊了一聲，想到樓下廚房還在開著火也不得閒，沒空多問幾句便匆匆忙忙地鑽下樓了。

房間裡的褚冥漾聞言也跟著嗅了嗅，「這什麼味道啊？聞起來還挺……」好吃的。

「聞起來就是你這隻螞蟻愛吃的。」褚冥玥如同他的蛔蟲般一針見血道，「這個時段也只可能是在搞下午茶點心了。」

不得不說，褚冥漾聽到都忍不住眼睛放光了一下，又連忙回過神專注在收拾行李，「老媽今天興致這麼好喔？」除了老爸以外，他們全家整個暑假閒歸閒，可沒奢侈到每天都有這樣罪惡深重的下午茶或宵夜。

「能沒興致嗎？」褚冥玥隻手插著口袋，斜倚在老弟的房門口，「媽她問歸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今天就是為了招待客人才這麼勤勞。」

褚冥漾這回都忘了掩飾嘴角的弧度，「我知道啊，老媽是怕學長下雨開車麻煩。」他手邊整理的動作沒停，最後拉上了拉鍊，打算直接把行李袋拎下樓先擱著。

「幸虧你有自知之明叫那小子提前一天過來。」褚冥玥聳了聳肩道，「不然明天回程的車潮再加上天氣不穩，也不曉得會塞車塞到猴年馬月。」

「嗯，不過誰知道會下雨……」這種鬼天氣來得猝不及防，褚冥漾只得乾笑蒙混，他是計畫性避開車潮沒錯，可混吃等死的這兩個月沒怎麼看氣象，根本不曉得原來這個周休二日全台有雨啊！

不過說是混吃等死也不至於那麼頹廢啦，暑假除了七月去綠島玩幾天兼培訓考照，其餘空檔他偶爾會跟幸運同學出去晃晃，平日也沒廢著，同樣跟高中死黨一起短期打工，反正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

稍微聊個兩句，褚冥玥就先下樓了，等褚冥漾確認完沒有漏掉任何行囊，背著不算太重的行李袋下樓時，就瞧見老姊已經是懶人模式，拎著沖泡飲的馬克杯在沙發上翹腳看電視，看起來有夠悠悠哉哉。

這就是住家裡的好處，畢竟老爸長期出差，他們姊弟倆也不可能都往外跑，有在附近讀書住家裡的老姊陪老媽是真不錯，這樣相較起來，一個月沒回來幾次的他簡直是不孝啊。

說時遲那時快，自玄關外的門鈴悠悠響了兩下。

趁自家兒子不知道在發什麼愣，剛好在廚房裡忙完的白陵慈先行去應了門，「來了來了！」一開門果真就見著了大老遠專門來接送兒子的英俊青年。

「阿姨你好，不好意思貿然叨擾府上。」冰炎向應門的伯母禮貌地打了招呼，眼尾順道越過婦人瞥見紛紛往門口看過來的姊弟目光。

「好久不見，來的路上雨勢大嗎？」白陵慈語氣關心道，「我這兒子老是給你添麻煩，反倒才叫人不好意思。」

「還好，忽停忽下的不算太大。」冰炎乖順地回答對方的關心，簡單道了一句不麻煩。

「時間還早，要不要進來坐坐？」久違不見，青年依然俊朗又穩重的樣貌不禁讓白陵慈眉開眼笑，「阿姨烤了餅乾，吃個下午茶再走吧。」她歡迎兒子的學長拜訪的熱情溢於言表。

褚冥漾瞧著直屬就這樣順著老媽的好意而自然地登門入座，趁著老媽還抓著蠻久不見的學長噓寒問暖，他隨手先放下行李，自動自發地溜進廚房泡了三杯茶飲。

電視重播著全家人偶爾會配飯吃的餘興節目，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是不會妨礙談話也不至於讓潮濕滯悶的午後過於冷清的音量。

褚冥玥偶爾會切換頻道，漫不經心地隨手摸了幾塊餅乾閒嗑，看這天氣也懶得出門的樣子。

餅乾是褚冥漾剛才端茶回客廳時順道一起拿過來的，剛出爐的味道香噴噴的，饒是在客人面前也讓人忍不住想一塊接著一塊。

不過今天他還算矜持，因為其實有些七上八下的緊張心情讓他對入口的甜食有點食之無味，索性只吃幾塊就撒手了，「媽，我……」黑眼瞄了下坐在身旁的人一副隨時都準備好的樣子，「呃，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同樣嚐了幾塊讓人頗滿意的成品，白陵慈一臉奇怪道，「要說就說啊，幹嘛緊張兮兮的。」

褚冥玥暫時擱下了遙控器，繼續漫不經心地抿了口杯裡的飲料。

紅眼看了下一旁的學弟顯然仍有些退卻，可又想呼之欲出的掙扎遲疑，冰炎抿唇正色地面向伯母，興起了代為開口的打算。

「我跟學長……」誰知道褚冥漾又猛然搶在直屬開口代勞之前，突然豁了出去，「我們在交往。」自己的家人要親自面對，如果該坦誠的時候還躲在學長背後，就算學長沒有對他失望，他也一定會唾棄自己。

因為，明明學長都已經在這裡陪他一起了，怕又怎樣？怕就怕吧！

可明明很害怕，這小子還是龜縮著、龜縮著就跨了出去──「阿姨，我們的確在前陣子開始交往了。」冰炎歛了下眼，再抬眼時，目光筆直地迎接伯母可能會有的所有眼神，背脊無懼而挺直。

褚冥漾一說完便深呼吸一口氣，同樣抬眼迎接想像中的千百種錯愕、嫌棄或失望等等的目光，「老媽，我……」他也說不上是想得到支持還是啥，可難道遭到反對他就會乖乖就範嗎？

以前的他基於懦弱可能會因為旁人眼光而放棄吧？可是現在的他……估計是不會乖乖聽話放開學長了，這點頑固他還是挺有自信。

誰知道這兩個傻孩子把她想像成什麼蛇蠍毒婦？面對兩雙蓄勢待發的嚴肅視線，白陵慈只是眨了眨眼睛，把咬了半塊的餅乾給吃完，然後喝了口茶歇了口氣，「這樣喔，漾漾你跟你學長在一起也別總是給人家添麻煩，順道多跟你學長學學啊，不然老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本來剛弄完桌上這些甜食有點疲乏了，她還是忍不住朝自家讓人不省心的兒子碎碎唸，「冰炎，我那兒子就請多擔待了，他那偶爾就會稀里糊塗的犯蠢德性也不知道是遺傳到他爸還是啥，有時就是欠揍了一點。」

褚冥漾和冰炎聞言不約而同愣了一下，原本已經做好會鬧出家庭革命……呃、不對，是會面臨一場不被待見的反對聲浪的兩人反而被長輩的一陣輕描淡寫給殺得措手不及，臉上無一不是空白或錯愕的表情。

「你們這是什麼表情？」兒子的學長就算了，長得帥捨不得打，白陵慈對一手拉拔長大的浩呆不客氣地展開惡鬼般的亮晃晃微笑，「你當你媽沒談過戀愛，眼瞎了看不出來嗎。」

「什……你怎麼跟老姊講了差不多的話啊？！」褚冥漾被老母笑得發毛，瞠目結舌問。

銳利的黑眸懶懶地瞥向這邊一眼，褚冥玥繼續面不改色地吃她的茶點。

白陵慈哼哼兩聲，一副看笨蛋的眼神瞟向他嫌棄道，「別的不說，你老媽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對誰這麼獻殷勤過。過年的時候看你們關係好歸好，可那氣氛可騙不了人，簡直就跟我和你爸熱戀期的時候有得比。」說完她還嘖嘖兩聲，對自家笨兒子無奈地搖搖頭。

幸虧褚冥漾沒喝茶，不然肯定把嘴裡的茶給一口噴出來，整個人被老媽的直言不諱搞得面紅耳赤。

所、所以四捨五入家裡兩位女魔頭早在年初的時候就看穿了？！所謂說女人的第六感要不要這麼恐怖啊啊啊啊啊！！

還有拜託，他……！他跟學長最好有老媽講得那麼誇張啦！！

錯愕之後冷靜了下來，冰炎掩去過度困惑的表情，語氣卻不免鄭重地開口：「阿姨，您真的不反對？」

「反對什麼？」迎面帥哥立刻又換了臉色，白陵慈朝這見外的孩子笑呵呵的擺了擺手，「你們年輕人談戀愛哪輪得到我們長輩插手？硬要我給個評價的話，大概也只有漾漾不曉得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才遇到如你這麼好的學長，指不定跟我那兒子在一起我還嫌浪費呢。」說罷，她還神色古怪地跟自家兒子擠眉弄眼。

幹、幹嘛？是說老媽啊，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兒子？！雖然褚冥漾也覺得自己上輩子說不定是拯救直屬的祖宗十八代，所以現在才能有這麼好的學長就是了……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所以媽，你真的……」

「你這猴死囝仔是要讓我說幾遍啦。」白陵慈瞪了眼還在扭扭捏捏的死小孩，「是有沒有這麼想聽我喊一聲反對！」

「沒有沒有沒有！」褚冥漾立刻搖頭如波浪鼓，「可是你也太理所當然了吧？！」搞得好像現場只有他一個人的心臟很脆弱一樣！

「不然你們小孩子談戀愛我還要另眼相看是不是。」白陵慈不耐煩地對他擺了擺手，「你們互相喜歡跟我很愛你老爸不都同個道理，而且同婚法都通過那麼久了，我們家也沒怎麼在意傳宗接代這檔事啦。」

「反正就是這樣，等你爸回來我再跟他說一聲就好了。」她很久沒跟自家小孩劈哩啪啦講那麼多了，畢竟家裡兩隻小的都長成那麼大的一個人了，這樣一想又突然對自家兒子的軟弱恨鐵不成鋼了起來，「褚漾漾你要是再把你老媽當成老古板，信不信下次回來我真的讓你三餐吃垃圾！」

「信啦！我信！」褚冥漾這才識相地不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沒完沒了。

所以家裡的關卡……就這樣過了？簡直船到橋頭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事也說明了，褚冥漾確實真的能再更信任自家人。

至少，從今以後不會再錯怪爸媽不曾有過的刻板印象了。

「聊了這麼久，餅乾都涼了。」剛結束話題，白陵慈又把焦點轉回桌上的點心，「涼了正好方便讓你們把吃剩的這些打包帶走，反正廚房還有，家裡只有我跟小玥也吃不了那麼多。」

剛剛只顧著緊張應對，根本沒吃幾塊的褚冥漾這才有閒情對這盤基本沒怎麼動過的餅乾重新燃起興趣，「好啊，謝謝老媽。」

幾個人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雨天的天色晚得比較早，再拖下去回去得入夜了。

順手提走直屬剛攥在手裡的行李袋，穿好鞋的冰炎在玄關回過身開口道，「阿姨，我會照顧好褚的。」

「好、好，你們路上小心啊。」就算不用兒子的男朋友擔保這一句，白陵慈也很是放心，「這小子要是鬧騰不省心就儘管揍沒關係。」

「一片蛋糕就能哄住的傢伙能掀起什麼風浪。」附帶老母一旁的褚冥玥涼涼拋出鄙夷的奚落。

褚冥漾本來想著開玩笑，仗著學長的拳頭威力他也不敢無聊隨便亂造次，結果老姊緊接著一句揶揄又是讓他一陣不平。

誰說他那麼好騙好拐！甜食控也是有尊嚴的，他也是有脾氣的好不好！還有他到底還是不是褚家親生的啊？！就這樣大大方方把他丟給火星王任由紅眼殺人兔宰割真的一點都不心疼嗎！

家裡兩位女魔頭僅僅在玄關目送他倆，便一點也不留戀地關上門祝他一路好走。

「……先說啊，我可沒那麼好打發。」剛坐上車的褚冥漾聲音有點忿恨外加彆扭，就是覺得還是得為自己平反一下。

「我知道。」平時罵歸罵，但也心底有數傻瓜從來就笨不到哪去。嘴角難掩心情而勾了下弧度，冰炎自然而然傾身靠近副駕駛座的人，「不過我也多得是法子對付你，你可以試試。」他偏頭伸手勾過車門內側的安全帶，順道在某個連家長都放心託付給他的笨蛋還蠻敏感的耳邊附帶一句。

褚冥漾防不勝防地紅了臉，狼狽地撇過頭躲開一沒有家長就開始肆無忌憚整他的黑心直屬，「不、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他窘破地從學長的掌心拽過安全帶把自己給綁好，一邊唾棄自己一開口就大打臉的行為，話說到底有誰能耐得了學長近在咫尺的顏質啊？！

冰炎無謂地收斂嘴角跟惡趣味，好整以暇地坐正駕駛位，開車上路。

雨天的車況時而堵塞，駛過濕氣瀰漫的市區途經A大校區外的要道便逐漸冷清。還未臨返校日子的街道，清靜得連延綿細雨稀疏打在柏油路上的細密白噪音都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還有輪胎輾過水窪飛濺起水花的嘩啦聲，雖然直屬的車內隔音效果不錯，不過隨著天空降下的雨勢越盛，就連褚冥漾隔著車窗彷彿都能感受到外頭的潮濕以及土壤受潮的氣息。

兩人在路途中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更多的是縈繞在彼此之間的安適恬靜。

這樣的沉默從未讓任何一方感到不自在，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享受，耳邊徜徉著伴隨細微雨聲的西洋曲，順便心不在焉地思量起等會兒的晚餐內容。

通常褚冥漾想破頭都沒個主意，應該說諸如這些方面他從來就沒什麼主見，所以直到舒適的休旅車已經停駛了下來，他空白的腦袋也只是遊蕩著一絲神遊的睏意，差點徹底領悟到什麼叫做遁入空門。

駕駛已經熄了火，沒打算多此一舉把車輛駛進地下室，而是暫時停泊在租屋附近樹蔭下的清幽路邊，「想好晚餐要……」冰炎偏頭一望，將隔壁偷偷打起瞌睡的傻兮兮臉龐給納入視野，揚了下眉，眉目放鬆地觀察幾秒，便輕手輕腳地解開了安全帶，然後不動聲色地……悄然地俯身倚了過去。

不小心偷偷打起盹的褚冥漾直覺有靠近的氣息，睏倦地剛瞇開眼睛便撞見曾幾何時忽然又靠很近的精緻臉蛋，瞬間呆了呆，「學、學長你在……」他像是察覺到史前巨獸的意圖，下意識伸手抵著挨近的胸膛，「別鬧了……在路邊耶。」

冰炎卻難得無視他不輕不重的抵抗，抓著胸前的手輕易牽制住懷裡後知後覺才曉得要手忙腳亂的小傻子，另一隻手撐著副駕駛座椅便低下頭蹭過開始微微發熱的肩頸，就這樣舒服地窩著。

……呃？就這樣？褚冥漾遲疑地停止掙扎，黑眼還有點無措地四下亂瞄，倒也乖乖地配合不敢亂動，「學長，你開車開累……」

「是誰還欠我一個抱緊的？」頸窩傳來略含糊的低語，「現在就該討回來。」

報、報警？原來是這種抱緊？！褚冥漾有點傻眼地恍然大悟。

哎，好吧。回頭瞥了眼還算避人耳目的車窗現下佈滿霧氣重重的雨簾，他有點笨手笨腳地輕輕環住此時很像一隻大懶貓的學長，有意無意地輕拍了拍，又突然覺得自己像在哄……呃，哄小孩？連散在自己身上的柔順銀髮帶起的微微搔癢感也無暇顧及了。

抵在肩窩的冰炎任由瀏海蹭過學弟脖頸的細碎黑髮，垂眸靜靜地收緊圈在柔韌腰間的臂彎宣洩無從言語的心情。

這種名為高興、喜悅都不足以形容的心情。

他心知肚明直屬學弟總以為自己沒有他好。

他又何嘗……

沒臆想過，自己上輩子或許是拯救了全世界才能擁有一個褚冥漾？

真的，很感謝褚家養育了你。

真的，很慶幸能夠喜歡你──

從今往後也請多指教了，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