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寄居凌府那段日子,不免也遇過雨夜。

只是寄人籬下,總不好在他人屋簷下不合儀禮,所以不管突臨多大風雨,我總執意離開不多叨擾文先生。

而今時不同往日,從前許是知我顧慮的文司宥今夜敢荒唐挽留,莫不是亦仗著自己人在自己家,無拘無束不免跳脫些。

總之,為何發展成今時今日這般地步?平躺床鋪的我仍大惑不解。

也真是一個敢收、一個敢留,從前那位邊界感明確的文司宥如今也越發一去不復返……我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瞧著文先生肯重我與他的情,更甚棄利從心,自是該喜。

至於憂嘛……替之操心晚節不保,我確實害怕極了。

怕我不足以自持。

罷了,我努力還不行嗎!

「可是睡不著?」

身畔忽地輕聲關懷,一瞬讓我回過神,「你怎麼……?」

「是你的呼吸,不攻自破。」躺在內側的文司宥已取下白綾,闔著眼溫聲問,「難不成合衣而眠,終究讓你難以入夢?」

「姑且脫了外衫,並不礙事。」我半真半假道,打死不說自個兒的糾結,「雖然被齁得腦袋昏昏,可興許先生方才的怪談餘韻未盡,我這不是還在醞釀睡意嘛。」

「區區志怪野史竟能讓你難眠,亦是文某始料未及。」文司宥語氣遲疑,難掩些許愧意,並善意提議,「不如數數羊,興許有助於入睡。」

「先生,你不覺得此刻數狐狸豈不更應景?」我還有心情苦中作樂,實則無可奈何,看開了。

我和話本中的男子又有何區別?不過皆是願者上鉤,而心上人躺枕邊,自然是連犯睏的心思也無了。

睡什麼睡?我還得守著文先生的名節呢!酒醉那晚疑有前車之鑑,我只怕夜裡又無端生事!

「……也罷,依你便是。」正當我又神遊天外,文司宥許是因怪談之事有愧於我,竟從善如流當真親口數了起來,「一隻狐狸、二隻狐狸、三隻狐狸、四隻狐狸──」

「停停停!」怎麼還真是狐狸版本呀?這莫不是要入我夢,連在夢裡都要追著我不放討算學作業?!「叫你數就數啊?你別再……別……」別……什麼?

我忘了一點,文司宥是會整些諸如迷神術等等我不知道的驚喜,更遑論催眠呢?

暗罵一聲大意了,事到如今我卻已控制不住地襲上倦意……兩眼無神迷迷糊糊的欲睜不睜、欲闔不闔,眼皮直打架。

正當我脖子一歪,該是順理成章兩眼一閉昏死過去時──

文司宥堂而皇之一聲輕笑,柔聲呢喃,「還說睡不著……都栽到我身上了。」

「什……」沒能善始善終的催眠等同半途而廢的哄睡,唐突清明的我一恍神,茫然地定睛一瞧自己正沒羞沒臊枕在文先生肩上的踰矩德行「──!!」霎時如雷轟頂,如觸電般一驚一乍地彈了開來!

本就躺外側的我這一摔跤,便是直接打地鋪的份了。

「等等!」文司宥亦沒承想我竟如此大的反應,下意識捉住我衣袖的挽救意圖,卻小看了自己的手無搏雞之力,連帶被我拖下了水,「……」

房內霎時大跌一聲!擲地有聲,迴盪出無與論比的尷尬窘境。

 

※※※

 

我此刻如驚弓之鳥的模樣簡直是個笑話。

「……先生沒事吧?」我眼死地關心問,手掌下意識護住投懷送抱之人的後腦,全當自己是毫無生氣的地墊,「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

「無礙,倒是你可無恙?」整個人將我壓得結結實實的文司宥顯然也摔懵了,愣是忘了掙扎起身,伏在我耳邊的輕聲慰問撓起難以言明的癢,「難不成摔傻了,在自言自語什麼?」

我在唸清心訣,這是能說的嗎?「沒什麼!我好得很呢,先生。習武之人身體總比常人要健勇些……」我顧左右而言他的同時,欲起身打破這進退兩難的處境。

然而造化弄人,我企圖翻身僥倖做回偽君子,卻反而眼睜睜瞄到不該瞄的地方──狼狽伏在我身上的文司宥經方才騷動,衣襟大敞暴露一大片白晰胸膛,正渾然不覺地與我袒裎相見。

我差點當場去世,頃刻間僵化成一座望夫石,望眼欲穿。

「嗯?怎麼不說話了?」文司宥蹙眉,作勢一伸手又要往我臉上捏泥巴,「可是摔傷脖頸,還是……」

我眼明手快捉住他又要作妖的手,呼吸間逐漸難以穩重,戰戰兢兢地開口勸戒,「先生你……最好莫要再亂動,還有衣、衣衫……」我恨不得將自己的舌給咬斷,有辱先生的幾字提點愣是嚼在嘴裡翻來覆去,含糊不清,「嗯……給我整不會了,總之先生快穿好就是了!」不要連這都逼我代勞啊!那還得了!!

我罕見地有點崩潰,但居然還有更讓我崩潰的。

「──這就是你唸清心訣的緣故?」文司宥靜了一息,忽地在我耳畔垂問。

我直接裂開,人沒了。

原來你擱這兒玩我呢,揣著明白裝糊塗呀!我險些羞恥地破口大罵!

「怎麼,上回酒醉你無理在先,結果自我處置了。」文司宥慢條斯理道,一副毫無危機意識,因而無所畏懼的模樣,「如今換作文某唐突在先,你可要將我打暈?」

「……我自然不敢。」我錯愕歸錯愕,可相對而言,一股計較的心態也隨之滋長,「雖暴力免談,可恕學生失禮……這矩還是免不了要踰的。」

不等文司宥釐清我言下之意,我一言不合猛地就把人打橫抱起,送回床上。

文司宥少見地面色一愣,顯然有被唬住,甚至被我乘勝追擊扶了把仍險些觸地的腳底,罕見地亂了陣腳,「嘶、你……」

圈禁掌中的腳跟不由一哆嗦,我暗忖還知道要怕,那我可就放心了,「夜裡地板涼,待久了可要得風寒。雖是我無心之過,可到底還是先生的不是,被我無意間探到了著涼的赤足,看來仍不夠保重身體。」

我俯身將人安置軟鋪上,礙於虛張聲勢不能半途而廢,我只得逼自己沉住氣,並不急著退開身子,也無意草率放過不知好歹的獵物,「底氣不足,先生還是莫要難為自己為好。」

「……」文司宥的沉默顯得這回我倆的對峙不再雞同鴨講,可我慶幸不起來,甚至有些懷念起方才的對牛彈琴,還我單純的文先生啊!

「……花家主所言不無道理。」文司宥難得有被我懟到無語的時候,瞧著竟有幾分……喂,不至於這般沮喪吧?!「是文某不知輕重。」

「別這樣……」你這樣怪可憐的,到底讓我於心不忍啊!輸給我竟是如此奇恥大辱嗎!

「可因禍得福。」正當我情緒輕易被文司宥給左右時,他見縫插針道,「花家主之舉無不表露心熱與體貼,倒令文某恍然大悟,若星辰觸手可及,興許便是如圈我腳踝的溫度,炙熱而熨帖。」

我一怔,終究是……拿文先生一點辦法都沒有。

於是只得折衷服軟一半,我嘴角劃過無可奈何的一絲笑,「星辰始終常伴霽月。我一直都在呢,先生。」我終於退讓了作勢欺壓的身子,本就做做樣子罷了,便順勢側躺回文司宥的枕邊,「安心睡吧,先生。」

「如此,甚好。」文司宥無意間流露安於一隅的淺哂,許是折騰了半宿,大抵是真的累了,半晌便逐漸呼吸勻長,再無聲息。

不一會兒,只剩我一人與屋裡的寂靜並存。

我安靜須臾,本以為會就此夜不能寐,結果學著文司宥闔眼傾聽枕邊人輕而緩的安睡氣息,不知不覺竟……睡意朦朧。

所以說,文司宥興許是有幾成奇術天分在身上的。

總有本事出乎我意料,令我防不勝防,待我察覺淪陷時便為時已晚──

運籌帷幄也不過如此,注定令我為之傾倒。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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