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單:〈陸傑–我想在〉。(玉、琮視角)
碧色倦眸悠悠睜開,馬馬虎虎的猶未完全清醒。
玉澤一覺醒來時,難得體會一回不知今朝何夕的恍惚感,艱難開機的腦子沌得難受。
直到他支著臂膀堪堪起身時,身上滑落了被子而拂過的涼意,才讓他徹底驚醒,一瞬愕然自己全然赤裸的失態模樣。
「……」玉澤少見的迷茫,隨被子一同滑落的衣料甚至不是自己的。
貼身蓋在身上的上衣不是我的,那還能是誰的?他盡其所能快速理清思緒,很快便理出更糟糕的答案。
說時遲那時快,衣物的主人好死不死也開了門,偏要給人難看似的,「你醒了,睡一覺感覺有沒有好些?」
玉澤難得顧不上揣度對方話語間的態度,面色難看,極其乾澀地掀了掀唇瓣:「……做了?」
「嗯?做了什麼?」花忱一時抓不準友人的涵義,只當他在確認自身的情況,無奈解釋,「哦,你啊……昨晚低血糖還沖澡是趕著去投胎嗎?幸虧我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玉澤倏地抬頭死盯著他,「……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不然你還想怎樣?」花忱反瞪他如此不嫌事大的反應,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道,「你老實告訴我,昨天吃幾餐?你當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是不是!」
玉澤忽地被老媽子似的管教得啞口無言,「……」外加自個兒誤會犯尷尬,索性回了個沉默。
花忱對他反倒像叛逆期的愛搭不理表示頭疼,深吸一口氣,只得心平靜氣叮囑道:「你在進食前都別亂動。」
玉澤又垂眸拎了拎㩛在腿上的上衣打量,再接再厲地遲疑開口問:「我──」
「今早不准再洗澡!」花忱以為這位潔癖症還想耍任性,嚴正警告,「你還被撈上癮了是吧?」
玉澤只是蹙了蹙眉,對他的怒火倒是無動於衷。
花忱卻瞧他一時乖巧,以為好友多少聽進了他的苦口婆心,不禁又稍微緩下口氣補充安慰,「昨晚我撈你時,可是有把你身上起泡的沐浴乳沖乾淨,就別疑心病這麼重了。」
誰知玉澤聞言僵了僵,反而又有些難以釋懷。
……得,四捨五入他還給這孽緣洗過澡了是吧?
我怎麼就沒一頭撞死?玉澤眼死得無以復加。
「聽話先別下床,別再讓我好找。」花忱又沒好氣地交代一聲,便暫且退出房忙活去。
玉澤還沉浸在節操沒了一半的淡淡哀傷,沒空理他,不過身體倒是老實,因嗅到自門外隱約輕洩的香氣而鼻尖微幅動了動。
……確實餓壞了。他默默輕捂乾扁肚皮,難得體會到乖徒日常的吃貨心情。
不過一會兒,花忱便端著粥進來了。
他料想到房間主人勢必不會乖乖聽話,果然一進門就瞧見對方已然擅自離床穿戴整齊。
這點程度的我行我素,花忱聳肩不至於百般計較,放下托盤就讓對方逕自飲食了。
他默默監督,瞧友人專心進食的安靜模樣,終究按耐不住問:「所以那髮束是怎麼回事?」花忱直覺昨日的異樣和著對方的反常,都沒那麼簡單。
玉澤頓了下手持的湯勺,抿唇思忖間,卻不答反道:「若之後你有何疑難,可去尋凌院長。」
「什麼?」花忱又瞪了眼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傢伙。
可玉澤沒再搭理他,自個兒心無旁騖地進食,閉口不談。
畢竟,連他都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又該從何交代?
花忱卻無從得知他的無助,除了監督人正常三餐,實在愛莫能助,「……對了,已幫你請了全天假,今天就別滿腦子工作了。」
玉澤對他的擅作主張不置可否,含糊敷衍一聲。
倒是醒來時已日上三竿,這下子不用為早課開天窗一事惴惴不安,是該鬆一口氣。
可玉澤無法放鬆下來,說不上為何……總感覺風雨欲來。
然而他面色不顯,配合某位老媽子按部就班地吃完東西,便放任對方收拾餐具,擅自在他人屋簷下操勞家務。
這種家家酒還玩上癮了是吧?玉澤悵然失笑一瞬,恍若錯覺般,嘴角啞然的苦澀轉眼即逝。
水槽前的花忱還在思索要怎麼套話,誰知洗完碗再回房時,「你到底有什麼好瞞……玉澤?」
臥房人去樓空,徒留床舖餘溫。
※※※
早早就聽哥說了,宣哥哥抱恙臨時請假休息,也不知好些沒有?世子日常在課堂走神,漫不經心。
早課過半,仍離開飯遙遠,最是困倦之時……他遮遮掩掩地打了個哈欠,泛著生理淚的視線不經意掃過窗外的模糊身影,來了點精神。
自窗邊俯瞰而下的視野裡,雨幕中的傘下之人在空無一人的操場邊上筆直佇立,尤為顯眼。
換句話說,以『可疑』二字更為貼切。
總不會是監工的吧?這麼年輕一小伙子。
世子眉一挑,打定主意等著下課一探究竟。
戶外的青年持傘視察不遠的施工陣仗,狀似未曾料想遠在制高點的監視目光。
然而鐘鳴不久,以傘半掩的灼亮金眸,便準確無誤地捕捉由遠而近的少年步伐。
他眉眼未抬,直至少年布鞋的鞋尖停泊跟前,他低眉順眼的視野已盡顯留戀,萬般不捨得抬首破壞這份莫測的靜謐,興許亦參雜幾分不安……忐忑與之相認,而彼此並不相識。
「喂,球場施工、操場濕漉,可別誤入了。」世子隨口好意提醒,藉此探探這傢伙是像哥一樣的畢業校友、還是純粹的可疑人物。
反正經他這社牛鑑定,此人絕非校內師長或行政人員。
誰知那人只顧輕笑一聲,隨即含蓄輕咳,化解少年問候間隱隱的針鋒相對,「雨中駐足於此,自然不為打球,無非是明知那人有險,便無暇袖手旁觀。」
世子聞言更是狐疑,不禁多嘴問:「那人?誰?」
青年倒是不著急答覆,終於肯抬首回望,可只稍一眼便目光凝滯,「……你的傘呢?」
「啊?」世子恍惚一瞬,險些被這人的雋秀英朗迷得一晃眼,倒是不把這雨勢放在眼裡,「嗤,就這毛毛雨──」
話語間,他已被這男人擅自壟罩進傘的圈地,以不進犯肢體的體貼,卻又不容分說。
「……」要說這人不講理嘛,全無冒犯倒也挑不出錯,不過世子隨即察覺對方半邊放任雨水浸染的肩頭,又是一驚,「喂你……都濕了!」他不由分說把傘推了去。
不料卻挪不動半分。
男人由著少年與他置氣乾瞪眼,低頭深深望進那雙靈動如故的眼,不為所動地淺哂道:「不如,你靠過來些?」
這人語氣誠懇,倒叫世子不忍背上拒絕的負罪感,「……」於是他只得聽話地站近一步、兩步,確認那頭濕得可憐的肩膀不再遭罪才鬆口氣。
傘下天地小得侷促,兩人彷彿一同被雨幕孤立在一座孤島,一時竟兩看相無語。
即便這人神色淡淡面上不顯,可映照世子的燦金眸光熠熠蓬勃,又柔潤勝無聲──是如外頭的細雨湧潮綿延的懷故,星星點點地澆上他初識生人在所難免的心防。
這使得世子不免尷尬地一輕咳,禁不住試探問:「這是……我們的初見吧?」
青年緩緩眨了下眼,掩去暗惋,莞爾輕啞道:「初見啊……你說是就是吧。」
這般答覆,便是十之八九為否了。世子猶疑地又抬頭打量他一眼,可那雙金眸仍一絲不掛地與自己坦懷相待,絲毫沒有怪罪。
「所以,那人是誰?」世子猛然想起要言歸正傳,心想對方要找的人必定是明雍在校人士,而且許是特要緊的事,否則大可不必特地冒雨前來,「明雍我熟、明雍師生我更熟,或許我能幫你。」
不料,青年卻道:「用不著找,隨時都能尋覓到。」他聲音低柔淡雅,字句卻吐露著不容置疑。
尤其,話語間輕掃過來一眼,彷彿眼前的便是答案,不言而喻。
好吧,看來真不是初見。世子將信將疑。
全因……只不過是種直覺,這人似乎很熟悉他。
而這份單方面的熟捻感,竟無叫人不適。
許是因為這人的自重與矜持吧?
「叔叔?」
氣氛微妙的敘談戛然而止,兩人皆因那不陌生的聲音而轉移焦點。
宣望鈞頂著兩道目光悠悠穿梭雨幕,由遠而近。
在青年看來,那由暗傘庇護的步伐是難得的不知進退……家族共同遺傳的金眸掩於傘下晦暗不明,唇角抿過被攪擾的一剎森寒,終是歸於昔日和潤的似笑非笑。
「宣學長?」世子更是驚呼出聲,心想奇了怪了,難得某位大名鼎鼎的社恐貓咪向外人開金口,更遑論主動打招呼!
……等等。
小哥哥你叫誰?
叔叔??
※※※
「所以你倆……」
「所以你們……」
兩少年同時開口,又同步因互相截話而各自犯尷尬。
外頭天陰蕭瑟細雨渺渺,不至於輕易淋濕卻又寒氣包裹,著實不方便上演修羅……咳、談話,於是三人臨停附近涼亭開起圓桌會議。
頗有麻將三缺一的勢頭,不過依青年觀望這盤局,估計是無法好好玩耍了。
尤其眼看在座的倆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的該死默契……此刻他唇角機械式凝滯的笑意有多深,眼底的幽光就有多螫人。
然而,大抵是因青年向來善於掩蓋諸如這般見不得人的陰厲,所以平時心細如髮的兩大孩子仍心安理得,難得神經粗得堪比兩根木樁。
「咳……」終究還得是社牛如世子這般,不負眾望地率先打破僵持,輕咳一聲言歸正傳,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冒昧問一句,你倆是什麼關系?」
宣望鈞思忖著開口:「我們……」
「以族譜上記載的血緣,我們互為叔侄。」青年倒是昭示得大大方方,「不過說來也是隔了旁系好幾支,倒也用不著為這層遠親關係所自縛。」
他目光溫和地看了眼好比自己青澀當年,約是也有幾分像的遠房表親,「還是願小侄不要有所顧慮,直接喚我名便可。」
「……」宣望鈞回了個騎虎難下的沉默。
好一個社恐,依舊正常發揮,世子都想替他腳趾摳地了。
「等等,你倆是叔侄。」世子立刻就發現更好玩的輩分了,「那宣哥……咳、宣望舒該不會也是你的──」
青年見他莫名的樂,不禁也隨之嘴角輕快,「確實,是我明目上的大侄。」隨即他話鋒一轉,謙虛得很,「不過我與望舒僅差兩歲,論輩分倒也擔當不起。」
世子樂呵呵地暗忖,依玉澤的性子確實是無人能駕馭,可不是只有宣哥哥占人便宜的份嘛,哪能允許便宜他人,撿便宜也休想!
青年見他樂不可支,自嗨得喜上眉梢,倒也不忍掃他興,隨即又提上一回舊時往事,全當助興,「我與望舒自幼並不相識,倒是與你兄長有過一面之緣。」
「喔?」世子聞言,果不其然來了興致,身子直挺起來,一副準備好要聽故事的樣子。
然而青年卻又點到為止,「這從中細節,便由著你推敲去吧。」他似是想到什麼,輕輕失笑出聲,「若真想一探究竟,不妨親自去問問你哥哥。」
世子瞧這人不經意舒展的靨容,不由得驚艷一霎,且那低柔的熙哂輕如羽,彷彿穿透耳畔撓上他心頭……有點癢。
「所以,別叫我叔叔。」青年狀似對宣望鈞道,目光所及卻是世子,「分明與你家兄長相差無幾,這聲叔叔我確實擔當不起。」
他坦坦蕩蕩地對上怔怔回視的小荷君,唇角漫開一抹偏袒的溫柔,「我無意倚老賣老,又何必非得以歲月隔閡出咱倆之間的鴻溝?」
嗯……?宣望鈞不免茫然,對這位遠親至始至終的態度疑惑不解。
世子不明所以地一蹙眉,亦被看得不明不白,許是那雙金眸藏匿太多太多……無法言喻的什麼,他被眸裡那些非親非故的眷念搞得有些懵,可卻又被蠱得措手不及。
「那你……姓甚名誰?」好吧,妥協不算敗下陣,況且是對方循循誘之在先,他的回敬也不算太沒禮貌吧!
青年豐沛過剩的情愫隨即又收放自如,驕矜地莞爾一笑,垂眸隱去一切癡狂,自是不見絲毫慍色。
總算,能好好與你正式會晤,我──
「我姓宣,宣行琮。」
「你……高興叫我什麼都可以。」
而我,早已暗自喚你小荷君,喚了千千萬萬遍。
小荷君……
小荷君……
近你身畔,終於不是妄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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