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碎學長說的醫院,褚冥漾趕緊把車停妥,然後急著跑進醫療機構。

充斥著消毒水味的偌大白色空間從不缺人光臨,就算是平常日也一樣,病痛與傷殘無時無刻都有可能發生,而醫護人員能做的就是隨時待命,以及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的臨場反應。

急診室向來不難找,一進來他就看到裡面來來去去的病患或傷患,不免有些慌,裡頭的等候區也候著不少家屬,他閃過護士急忙推過去的病床,一處房門上顯示著『搶救重地、家屬止步』的標語,顯得沉重異常。

褚冥漾嚥了口口水,卻由不得自己再這樣遲疑,打住了無意義的東張西望直接來到櫃檯。

「要找人?還是掛號?」櫃台前的志工例行公事問。

「我要找人。」褚冥漾沒怎麼來過急診室,也不知道要怎麼找,「呃,車……」

「褚?」一個熟到見鬼的聲音響起,褚冥漾愣了一下、迅速抬起頭,就看到學長由遠而近走了過來,「你幹嘛跑過來?」

「學長……?」他以為自己眼花看錯還是出現幻覺……算了、管他是人還是阿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了過去,「學長!」褚冥漾將對方徹底打量一番,確認對方真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且還完好無缺。

「太好了……幸好沒事。」他鬆了口氣,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總之沒事就好。

「什麼沒事?」冰炎閃過疑惑,「夏碎沒告訴你嗎?」應該說那傢伙到底是怎麼交代的?他看著學弟神色緊張而且臉色蒼白,皺了下眉,大概猜到對方是以為自己出了什麼事。

冰炎先拉著人遠離櫃台跟主要走廊以免擋道,然後回頭說了聲,「我沒事。」他順便說明了下車禍的始末,「簡單來說就是有一台機車突然在路上衝了過來,我即時閃開,然後對方就在我面前自撞了,大致上就是這樣。」

「我來醫院是為了幫忙做筆錄,肇事者就在這裡。」說罷,他帶著人停在一條分道路口旁,示意就是斜前方第三張臨時病床那位。

褚冥漾順著紅眼視線看過去,那位駕駛就躺在床上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圍在病床旁的幾個人應該是家屬,他們扶著一位捂著臉、疑似在哭的婦人守在一旁。

注意到他們這邊,那幾個家屬瞥過來的目光不是很友善,他不懂這是為什麼?

「他們認為我是肇事者……不、應該這麼說,即便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才是事主,但他們覺得我肯定多少也有罪責,才會害那傢伙傷成這樣。」冰炎無動於衷地道,彷彿那幾個人瞪的不是自己。

「蛤?」褚冥漾皺起眉,覺得難以置信,他不懂為何會有人這麼無理取鬧?明明學長不是身為關係者,頂多算以目擊者的身分幫忙報警,還花時間留下來做筆錄,不道謝就算了,居然還怪起學長!

是怎樣?遇到這種事都一定要找個人怪罪就是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難道心裡沒底嗎?

雖然有些事故案件的對錯的確一時之間難以明辨,需要以現場狀況、目擊證人及路口監視器加以佐證才得以釐清,但針對這一次的事故分明就是那傢伙自作孽吧。

「在情勢還未完全明朗化之前,人們總是會優先爭取己方的權利,這是人之常情。」冰炎語氣平淡,然後敲了下眉頭皺得死緊,幾乎是在回瞪的學弟,拉著人到相對清靜一點的角落長椅坐著等候,「反正根據其他目擊者一致的口供,警方也已經在調閱監視器了,到時這場鬧劇很快就會消停。」

「喔……」褚冥漾語氣悶悶的,突然覺得這樣的好心很不值得,這就是所謂的好心被雷劈吧。

「想那麼多做什麼。」冰炎又輕敲了下黑色腦袋,冷靜道:「反正該做的都有做,沒對不起誰就好。」

褚冥漾看了眼很坦然的學長,才緩下了表情,他也覺得沒必要糾結這個,反正學長人沒事就好。

幸好學長閃得夠快,不然……靜下來的他吞了下口水,心裡還是有點後怕。

紅眼看了看直屬仍有些蒼白的臉色,剛才抓的手腕處也是一片冰涼,冰炎注視著黑色眼底緊張過後露出的疲態,以及還未完全消退的不安,他安撫般地伸手摸了摸黑色的短髮。

感覺到頭頂輕撫而過的掌心觸感,褚冥漾愣了一下,遲緩地偏過頭,看著表情難得放柔的學長又對著他重複說了句,「沒事了。」

緊繃的神經終於才整個放鬆下來,「嗯……」他有些艱澀地回了聲,不懂現在才在哽咽是怎樣?感覺眼眶也有點熱熱的,他連忙胡亂地擦了幾把。

糟了,褚冥漾發現人在緊張剛放鬆的時候被安慰,情緒反而容易起伏。

尤其安慰他的人,還是原本以為有什麼三長兩短的學長。

頭頂上的溫度讓他覺得很安心,卻又讓他覺得自己很懦弱,一下子患得患失、一下子又很依賴學長,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鬧哪齣……

可學長卻從來沒有實質意義上的嫌過他麻煩。

發現學弟反而紅了眼眶在胡亂揉眼睛,輕搓髮絲的手頓了一下,冰炎狀似不耐地嘖了一聲,「煩死了,有什麼好哭的?」他的心頭卻因為對方的擔心,而感到說不上來的溫暖。

也不是說自己有惡趣味喜歡把人惹哭,就是……當發現對方遠比想像的還要來得在乎自己時,心情說不出的高興。

這時耳邊還傳來學弟倔強的聲音,「我才沒哭!」沒流出眼眶外都不算啦!

不曉得對方有沒有發覺,這其實已經超過了一般的直屬關係?

冰炎當然或多或少也漸漸注意到了,或許比這之前更早也說不定?彼此之間的關心,老早就超過了前後輩該有的分寸。

要說為什麼……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思及此,紅眼往大廳處一瞥,不久前去調閱監視器的員警走了過來,旁邊還附帶一名黑色長髮的青年一起同行。

褚冥漾一眼就認出了社團指導老師,「黑……呃、九瀾老師?」對方現在稱不上是仙人掌了,難得看那一頭烏黑長髮被整理得這麼整齊,整理過瀏海而露出的整張臉真的跟六羅學長很像,氣質上甚至多了一分陰柔的中性美。

「喲,沒事吧?」九瀾向兩人打了招呼,金眸打量了下聽說差點出事的學生,看起來毫髮無傷也算命大。

一旁的員警說雖然透過現場的肇事痕跡,也一致認為是單方面造成的事故,不過基於對方家長據理力爭的強硬態度,為了讓他們心服口服,還是例行性調閱了監視器畫面,結果顯而易見,就是肇事者自己自撞怪不了誰。

員警向這名大學生又講了幾句話,然後說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並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待員警朝著另一方家屬走遠,九瀾回頭說,「那就這樣,你們回學校的路上小心點。」

「等、等一下,九瀾老師怎麼會來這裡?」褚冥漾疑惑地問,眼眶裡的水氣早就縮了回去,他記得學長班的班導應該不是這位才對。

「這間醫院是我家開的啊。」九瀾的語氣輕描淡寫,「聽說有本校的學生疑似出事,就讓我來代為關心一下,傷勢還是糾紛方面我也比較方便打探跟介入。」

畢竟是我的地盤嘛……「順便也來關心一下,是哪家不長眼的小朋友敢拖本校學生下水。」九瀾朝分走道看了一眼,嘴角揚起令人不寒而慄的弧度,「跟越見還是提爾講一下,說不定能來點特別照顧,要是那麼想死的話,我也懶得開導對方,倒是可以提供幾個方便尋死而且不會給人添麻煩的安息場所。」

「欸……」褚冥漾抖了抖,不禁退了半步,對老師這種護短的方式感到驚恐!

別、別吧,要是那個年輕人被老師你這麼說服,真的去尋短怎麼辦?雖說人生退一步海闊天空,但也不是這種退法吧?!

「開玩笑的。」九瀾笑了笑,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是覺得啦,年輕人好歹也活了有二十年,總不能老是拿『還年輕』這種爛藉口當擋箭牌,連基本的交通規則跟自我紀律都遵守不了,這樣的成年孩子還拿什麼來教?教了也不會聽吧。

九瀾聳了聳肩,他可不是那種會浪費口舌的人,想當輔導小天使的大人自有人在,反正空調機的角色他是做不來。

「對了,你們出醫院的路上要小心避開提爾,就是造型很像土著的怪人。」九瀾想到那個老是趁隙摸魚的神出鬼沒傢伙,又提醒了句,然後指了指挑染一撮紅的銀髮學生,「尤其是你,冰炎小朋友,到時碰上了被性騷擾,就別怪我沒警告你們。」說完,他隨意向學生揮了下手,便踏著悠哉的步伐順道去找有段日子不見的同事們敘敘舊。

冰炎皺了皺眉,對還沒見到的怪人表示嫌棄,拉著人決定趕快離開是非之地。

「會性騷擾的醫生算哪門子的醫生啊……」後頭被拉著走的褚冥漾還有空吐槽,實在摸不清老師說的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走出醫院的時候已過中午,午後的日頭正盛,與生死交關的白色場所相比,外頭的日曬顯得朝氣勃勃,漸漸步入夏季的春末午後稍有熱度,恰到好處地連著微冒出的冷汗一起蒸發掉了待在急診室的壓抑。

不過這種尷尬的時間,即便趕回學校也注定要錯過第一堂的點名了。

「呃,學長……你這節是不是有課啊?」褚冥漾只好先自首,「我、我也有……」

紅眼看了下戰戰兢兢的直屬,「有是有,不過你是不是沒吃飯。」冰炎用膝蓋想也知道,對方幾乎是事發沒多久就趕來了醫院,可想而知怎麼可能會有時間吃飯。

於是他提議說要先去覓食,完全把下午的課拋諸腦後,「反正課偶爾翹幾堂也沒關係。」

褚冥漾聽著學長理所當然到不行的翹課宣言,有點傻眼,而且看這態度根本老油條吧!「學長,你該不會是老手吧……」傳說中的翹課老手。

那學長怎麼都ALL PASS啊!還學年不曉得前幾名!沒道理啊!

「囉嗦!」紅眼瞪了他一下,想也知道對方在腦內的質疑,「翹課還翹到被當掉的人是白痴嗎!」

很好,這個人承認自己是翹課老幹部了。

「走了,吃飯。」冰炎自己也餓了,率先邁開步伐,懶得跟學弟繼續在翹課話題囉哩叭唆。

「喔……」本以為會像千冬歲講的那樣被揍,結果……黑色目光眼睜睜看著反而帶著自己翹課的老油條背影,褚冥漾又發現了一件他從沒體驗過的事。

都說大學四年沒翹過課很可惜,不過對一直以來都乖乖保持出勤率的他來說還是有點小惶恐吧。

小小聲地跟這堂課的老師說聲對不起,褚冥漾才小跑步跟了上去。

「怕什麼,大不了幫你把這堂課的進度補回來。」冰炎看了眼跑過來的人,也不是說鼓勵學弟翹課的意思,翹課的分寸與出勤率的控管本就因人而異,重點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大學也算踏入半個社會,固然自由,但所有的責任都要學會自己承擔。

所以不要後悔,更不要有遺憾。

赤色的眸不動聲色地認真映入緊隨身旁的人。

而該把握的,就要把握。

 

 

 

 

 

TBC

arrow
arrow

    柊苑/青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