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在安靜的街道上,地方城鎮的店家總是打烊得很早,放眼望去商街的櫥窗也都是整齊一排的黯淡,唯獨昏黃的路燈與朦朧的月光是蕭瑟夜晚中僅有的光源。

相較於一身黑色大衣外套不懼寒風走在前頭的冰炎,有點狡猾地偷偷躲在後頭避風的褚冥漾則顯得有些瑟縮。

冰炎回過頭,紅眼注意到對方空無一物的頸脖處,皺眉,「你的圍巾呢?」

「呃,離開得匆忙忘了戴……」褚冥漾手插口袋,吸了吸鼻子無所謂道:「沒關係啦,剛好吹個冷風可以清醒點。」

誰知冰炎那雙鮮紅的目光頓時像獸眼般瞪著眼,直直殺過來舉起手就要狠巴……嘖、到時把人打昏就麻煩了,於是方向一偏,改朝著耳朵一擰。

「痛──!痛痛痛!學、學長你是我老媽嗎?!」手法居然一模一樣!褚冥漾吃痛地亂叫。

「誰是你老媽!你連你學長都認不清了嗎?」冰炎覺得真的該教訓一下這小子,「下次再亂喝東西試試!」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褚冥漾伸手拍了拍快把他的耳朵擰下來的手,接收到恐怖瞪視又立刻沒種地放手,「我錯了,學、學長很痛耶……」整個痛到他泛出生理淚。

冰炎冷哼了下,鬆手,「吹冷風會減緩酒精代謝速度,外加容易著涼,給我修正觀念你這白痴。」罵歸罵,他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拋了過去。

「喔……」柔軟的針織毛線觸感突然砸到褚冥漾臉上,他趕緊拿下來就看到手裡的一團純白,「欸……學長不用啦,這樣你會冷。」他會過意不去的。

「哼,別把我想得跟你一樣虛。」冰炎插著口袋不以為意,沒空等學弟扭扭捏捏,紅眼瞇了瞇,「給你選,你要自己圍還我幫你圍?」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褚冥漾立刻七手八腳把自己包成肉粽,頓時暖和許多,「謝謝學長。」

兩人繼續拾起腳步,打算在這附近繞一繞就回去。

褚冥漾低頭望了望地上一塊一塊不平均的斑駁雪跡,即使是薄到踩上去根本沒什麼觸感的少量積雪,他依然很珍惜地回頭看了看自己每一次踩出來的腳印,行為看上去大概很屁孩吧。

但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在雪地裡留下足跡的感覺,就容許他幼稚一下吧。

就在這時,一點一點的純白在褚冥漾眼前紛飛而下,少許的,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眼花,直到越來越顯著的點點白雪自整片天空飄落,他才確定不是錯覺……真的在下雪。

他愣了愣,後知後覺地仰起頭凝視降雪的暗夜,說不出的感動,他終於親眼看到雪在下了──

冰炎回過頭就看到後頭緩下的腳步,從口袋伸出手在胡亂接雪的傢伙,紅眼看著抬頭仰望落雪而神采奕奕的褚冥漾,學弟的表情興奮到彷彿忘記寒冷。

雪點被街燈的光線照得銀亮透徹,映在墨色的眼瞳也亮亮的,看上去很純粹。

冰炎頭一次有這種想法,尤其還是拿來形容一個人的特徵,聽上去有些荒謬,但是……那雙沉浸在喜悅的墨色,雖然多半時候都很蠢也很呆,卻能夠在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上心滿意足,是個容易知足的傢伙。

想法也很單純,說白一點就是笨,讓人一眼就能讀懂他的腦殘,也很容易被牽著鼻子走,這些……其實都說明了,褚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人。

這傢伙長那麼大了,也不至於蠢到天真無邪的地步,但就是很少會動用那些有的沒的心思在他人身上。大概是基於以上諸如此類的理由吧,冰炎想,所以跟學弟待在一起的時候不會不自在,甚至感到放鬆。

這邊傻到用臉在接雪的褚冥漾,完全不管脆弱的雪點落在髮梢瞬間溶解造成的濕氣,直到注意到靠過來的學長才警覺性地後退半步,以為學長又要因為自己的拖沓而跑來揍人。

意外的是,學長伸出長手,只是拉過他外套的毛領連帽蓋過他的腦袋,然後拉著他繼續走,「趁著雪不大趕快回去,除非你想當雪人。」深夜的大雪不是一件羽絨外套就能抵擋得了。

黑色腦袋連忙搖了搖頭,「不想。」褚冥漾可不想被人生中的第一場雪給活活凍死。

「那就快走。」冰炎頭也不回地說,握著直屬手腕的力道又緊了緊,圈住的肌膚漸漸與他手掌的溫度中和,不再那麼冰涼。

雪勢真的有加大的傾向。

任由學長拉著的褚冥漾看著白點斑斑的銀雪落在同樣銀白的髮上,原本轉眼即逝,卻隨著雪下得越大、雪的顆粒結構越紮實,而有越來越多的雪點穩穩附著在飄逸的秀髮上。

他忍不住張了張嘴,結果一開口,卻說出連他都很想死的話,「學長,你頭上都是頭皮屑。」

下一秒,惡鬼的鞋底在他面前放大,「靠!」

果然,人有時真的不能太嘴賤。

 

※※※

 

晚上烤肉趴結束,再加上收拾完時間已經不早了,兩個女生使用二樓的客房及浴室,男生則是一樓,大家輪流洗完澡也差不多該準備就寢。

褚冥漾想得太天真了。

剛洗完澡出來的他披著毛巾正要回和室,他想著幾個比他早洗完的人應該已經把床跟被單鋪好了吧,整個人已經切換成懶洋洋模式,然後準備進去迎接軟綿綿的被窩。

結果一開門,一顆枕頭不偏不倚飛了過來──

啪的一聲!他眼明手快關上門杜絕砸過來的凶器,整個人垮了下來。

這幾個人精力到底是有多旺盛!

他一點都不想自討苦吃走進去加入他們的枕頭仗!

「你不進去在門口罰站是怎樣?」冷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褚冥漾轉頭一看果然是學長,不過對方身上還是同一件衣服,顯然還沒洗過澡。

走廊的燈熄了一半,略昏暗的空間,冰炎還是清楚地看出還有點潮濕的黑色髮梢,皺了皺眉,「褚,去把頭髮吹乾。」

「啊?我有吹啦,想說反正有暖氣等會兒就……」收到紅眼的危險訊息,褚冥漾識相地吞回未完的話,「好啦,我去吹乾。」

「嗯。」冰炎這才滿意地打算離開。

「欸等等,學長你不洗澡嗎?」褚冥漾問,對方走的方向跟浴室是反的。

「我和阿斯利安要跟伊多他們先討論明天去滑雪場的路線。」冰炎看了他一下說,「你們洗完澡先睡,不用等我們。」

「對了,記得幫我留裡面靠邊的位置。」他交代完這些就走掉了。

啊!褚冥漾這才想到忘記跟學長檢舉裡面在枕頭大戰的事了!他一個小咖到不行的平民無法鎮壓裡面的暴動啦!

這時,剛好洗完澡的千冬歲走了過來打算進去,就看到朋友杵在門口,「漾漾,怎麼不進去?」少了鏡片遮擋的臉真的跟他哥好像。

「咦?千冬歲你的眼鏡呢?」褚冥漾怕他看不清楚,等會兒進去死得不明不白。

千冬歲喔了一聲,「丟在裡面。」他指了指和室,知道朋友的疑慮,「那只是平光眼鏡,不影響。」

「喔喔,這樣啊。」褚冥漾見朋友毫無預警地拉開門,「欸!等……」

咚!一顆枕頭直接砸在千冬歲臉上。

「呃……我本來要提醒你的。」

枕頭自他臉上滑落,露出了與夏碎相似的臉,只不過此刻猙獰異常,「哪個混蛋給我出來!」然後千冬歲就抓著枕頭衝進裡面,毫無懸念地加入戰局。

「……」褚冥漾哀莫大於心死,抓著毛巾搓了搓還略濕的髮,還是暫時逃避一下先去吹頭髮好了。

結果他在浴室遇到剛洗完出來的夏碎學長,連忙把頭髮吹一吹小跑步跟上對方,決定把寢室的和平賭注在夏碎學長身上!

褚冥漾跟在他後面回到和室,只見夏碎學長一拉開門,面對裡頭的亂象無動於衷,並露出跟平常有些不同的微笑,「不想睡覺的請出去。」

室內打鬧的人同時定格,然後很神奇地以倍數效率收拾乾淨就定位躺好。

褚冥漾頓時以崇拜的眼神看了一下夏碎學長,後者則是怡然自得地挑了一個最裡面的位置躺好。

咦?裡面的位置那麼受歡迎喔?

褚冥漾是覺得睡哪裡都沒差,不過既然夏碎學長佔了其中一位,那就剩對面那排的最裡面了,他不太知道要怎麼幫人家占床位,索性乾脆就睡那個位置旁邊,用自己把床位隔開。

他鑽進被窩躺好,偏過頭,右手邊的雷多還衝著他嘻皮笑臉,毫無睡意的樣子。雷多隔壁的西瑞倒是直接呼呼大睡,說動就動、說躺就躺也是種天分。

陸續回房的伊多和雅多也就著靠外的位子躺下來就沒了聲音,後面進來的阿斯利安看了看幾乎所有人都躺好了,便隨手關了燈,睡在最外邊的床位。

只剩最後一個人還沒回來。

黑色眼睛時而閉上、時而睜開,明知旁邊應該要有人睡,卻遲遲保持空位讓他感到一點點心浮氣躁,睡不太著。

畢竟他不想睡到一半突然聽到有人踩過去又驚醒。

倏地,微乎其微的點足聲響,小到褚冥漾幾乎聽不到,直到旁邊有比較明顯的棉被翻動聲,他才意識到學長已經躺在旁邊了。

學長屬貓嗎?走路居然完全沒聲音!

豎耳聆聽,耳邊也只有傳來非常小的平穩呼吸聲,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

又發呆了一會兒,黑眼才緩緩閉上,沉沉地睡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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